我爸得知后,幫我請了一名家教到家,一對一輔導。
我的家教名叫冬恩,她是 S 大的高才生。
她一見我,也不問我功課與成績,反而是問我覺得在縣里讀書和在城里讀書有什麼不一樣。
我實話實說,城里是從小就培養,時時刻刻都在做規劃,縣里有老師,也有補習班,可還是像在放羊。
冬恩眼睛一亮:「我教過好多學生,難得你看得出來區別。」
我并不是沒問過同學如何學習,他們言行舉止透露出來的無不是自幼養成的學習習慣。
可我只知刻苦,卻不知方法。
冬恩和藹道:「不要緊,今后我來教你。」
她說這句話時,我好像是一個迷路的人終于抓住了一個能夠前進的指路標。
在冬恩的輔導下,我的成績突飛猛進,一年之后,我終于考上了重點高中。
我上高中后,冬恩也大學畢業了,她參加工作,便不能繼續再當我的家教了。
我爸媽對她相當感謝。
她卻問我:「小可,你的家庭氛圍很好,對于你來說,究竟是小富則安,還是突破階層好呢?」
我一時間,找不到答案。
冬恩微微一笑:「這個問題,你可以到上大學的時候再來找我,到時我相信你應該有答案了。」
我去問我爸。
我爸坐在搖椅上深吸一口煙,掛著人字拖的二郎腿不停地抖動,眼睛在香煙的濃霧中露出慵懶又得意的光。
「我們家第九家早餐店快開張了,你這樣問,是不是想讓老爸開茶樓?」
我一噎:「那也不是……」
我爸拍了一下我的后腦勺,道:「收租都走不過來,還要忙早餐店,再開茶樓,你想累死你老爸啊!」
21.
我高中的三年,爸媽的餐飲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干脆開了家餐飲公司,開始用公司運營的方式管理下面的店鋪。
而我家富裕的消息也不脛而走,村里人多多少少打聽到了一些。
我爸不常回村里,回去了也只是穿著最差的衣服,在眾人的追問之下表演哭窮。
伎倆無他,別人問他生意如何,他就問別人借錢。
連我大伯都被糊弄住了,叫來我三個堂哥,讓他們每人掏出些錢接濟我爸。
奶奶依舊偏心,堅決不讓三個堂哥掏錢,像是討了一分都會要她老命一樣又哭又鬧。
我爸的演技師從奶奶,一個中年男子的挫敗頹廢之態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
他對奶奶說:「媽,你忍心要我一家露宿街頭。」
奶奶瞪圓了蒼老又鋒利的眼睛:「你要死,死遠點,當初為了個外人和丫頭片子頂撞我,就該吃不了兜著走。」
這些年,我爸早就不傷心了,繼續裝慘說。
「我以后不想拖累老家人。媽,不如立下字據,今后我不會回來繼承,您這邊我也沒能力贍養了。」
奶奶說:「不是分過家了嗎!」
大堂哥也怕我爸的麻煩上身,說:「奶奶,二叔這麼說也有道理,我們私下立的畢竟沒過過明面。」
那要立!必須要立!
奶奶喊大伯叫來了老村支書,開了祠堂,當著各位叔伯的面,立下了字據。
字據大概意思是我爸不用贍養她老人家,自然今后村里的遺產,我爸也沒資格繼承。
我爸又弱弱地添了一句:「萬一我還有什麼債務呢?」
奶奶忙叫大堂哥在字據上加多了一句,我爸名下什麼財產債務都和她還有大伯一家沒有關系。
村里稍微有點常識的人不由發問:「姜老太婆是在立遺囑?」
奶奶才不管什麼遺囑,頭一件事就是催促我爸趕緊簽字畫押。
絲毫沒在意村支書帶來的幾個人里,穿制服錄像拍照的是公證人員。
22.
回到家之后,我爸鄭重地把奶奶遺囑的復印件擺在我和弟弟面前。
我弟不太記得奶奶作妖的事情,卻記得小時候幾個堂哥捉弄他,把他騙到村里破屋里關了半天的事情。
在他的記憶里,村里所謂的親戚,都不是什麼好人。
我只問:「二海叔呢?」
我爸不明白我為什麼記掛村子里的一個瘋子,還是說:「他家人都沒了,村支書安排他守祠堂,這次回去他好像沒那麼瘋了,可還是神神道道的,說什麼住海里就別回污溪里了。」
應該是錦鯉入海,莫回污溪。
23.
之后幾年,我家還真的是錦鯉入海,好運一浪接過一浪。
不僅做生意如魚得水,學業上也突飛猛進,我順利考上了 211 大學,弟弟也去了國外留學。
到了我大四那年,我掩藏身份去家里的公司實習。
大伯一家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電視里報道的省里優秀企業上臺授獎的老總,從名字到長相都和我爸一模一樣。
那時,我爸已經三年沒回過村了。
大伯打我爸的電話是空號,微信留言也沒回。
三個堂哥急了,找不到我家住在哪里,難道還找不到公司嗎。
他們三個人瞞著大伯,居然把奶奶給架上了高鐵,一路風塵仆仆趕到了我家公司的寫字樓下喊人。
保安不肯讓他們上來,他們站在大太陽底下,嫉妒又茫然地仰頭看著寫字樓。
恨不得從其中一扇玻璃窗后,把我爸給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