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弟弟年紀小,只知道家里有錢了,卻不明白有錢是什麼概念。
因為,十塊錢也叫有錢,十萬塊也叫有錢,不拿出來花,誰知道怎樣才叫有錢。
17.
我爸又回了一次老家,這次穿著簡樸,用麻袋裝著禮物。
村里人見到我爸這個模樣,流露出由衷的笑意,尤其是二叔公笑得格外開心。
奶奶嫌惡地說:「老二,你都混成這個樣子了,還回來干嘛。」
話雖這樣說,禮物卻悉數收下了。
我爸別有深意地笑了笑:「我得回來看看啊,不然怎麼記得住教訓。」
奶奶繼續教訓我爸:「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分家的時候,我說過只分給大房的三個孫子,你的兒子出生太晚了,早就沒份了。」
我爸都快忘記分家這一茬了,聞言,把頭一點:「分得好啊,今后各家歸各家。」
我那三個堂哥,沒有一個讀書好的,都早早輟學,不是進廠打工,就是在工地搬磚。
總歸算是有些收入,過年還給奶奶的老宅翻新了一圈。
奶奶眉眼都是得意:「這話說對了,今后各家歸各家,老二你吃不上飯,可別怪我幾個大孫子,當初是你自己要分出去的。」
大伯臉都黑了,奶奶這是要把他和我爸的手足情給斷干凈了呀。
我爸則拍了拍大伯的肩膀,說:「哥,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怪我幾個侄子的。」
大伯皺眉,有心勸慰,卻無力攔住老娘作妖。
我爸離開的時候,唯有大伯送他出村。
還往他的口袋不由分說塞了個紅包:「給小可小艾的,不是給你的,別擋哈!」
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生怕我爸不肯接受。
王二海在村口的大樹上玩耍,他遠遠看見我爸要離開,興沖沖地喊:「姜老二是錦鯉,要入海嘍!」
我爸轉過身看他,王二海掛著兩行鼻涕,對著我爸癡笑。
我爸只能拿出兩百塊錢遞給他,交代他自己買點吃的和穿的。
18.
那次回來之后,我爸常說一句話,有錢的都是王八蛋,沒錢的連王八蛋都不是。
那時,我已上了初中,對此名言的理解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骸。
我爸媽商量舊廠地皮獲賠的事情,遲早會被國營廠那班人知曉。
我家即便有錢了,也不能直接拿當初那群雜碎怎麼樣。
他們的人脈關系錯綜復雜,那年月里一個小縣城內,想要整一個人那太簡單了。
我家等款項一到賬,就退了菜市場的攤子,租的房子也退了。
滿屋舊的家私家電,我們一件都沒搬。
各人拿著最重要的證件和常穿的衣服裝行李箱。
全家連夜離開了縣城,誰也沒和旁人提過一句。
這一次搬家,好似我們一家是在慌張逃難。
蒼茫的夜色,我從遠行的旅游巴士望出去,身后是生活了十余年的縣城的輪廓,心中的忐忑多過不舍。
19.
我爸在市中心的小區全款買下了一戶大平層,距離我的初中很近,弟弟也被安排進了新的小學。
我媽去家附近的幾個菜市場逛了好幾天,覺得市里的菜攤比縣里要正規,再想擺攤賣菜,肯定還會和以前認識的人遇上。
我爸想了想,說:「這些年,你多辛苦,我們先過幾個月,想想看能做什麼生意。」
我的父母都是勞碌慣的性格,哪里能真的坐吃山空。
他們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初來大城市,哪里看著都很新鮮。
商場里琳瑯滿目,街道上干凈規整,連一處漂亮的花壇園藝都恨不能拍下來作紀念。
城里人司空見慣的事物,在我們一家人眼里都是閃閃發光的存在。
我爸從業主群里認識了好多人,個個都說自己身家不菲、生意豪賺,實則外強中干,不是貸款,便是負債。
我爸和我媽說:「城里人動不動就說什麼杠桿,投資,金融,我怎麼聽都是風險高。」
我媽搖頭說:「那不如賣菜呢。咱家就這點錢,隨隨便便開店,每個月流水就是萬萬升。錢要是打了水漂,孩子怎麼辦?」
城里的機會是大,成功與失敗的機會看上去像是硬幣的兩面,事實上,失敗比成功要多得多。
經歷過養魚與辦廠失敗的我爸,不敢隨意投資。
他和我媽開始去上課,一點點學理財與經商。
他們什麼課都蹭,可一聽要交錢,跑得比誰都快。
聽完一堂餐飲加盟店的營銷課后,兩人心血來潮,回來網上一查,發現全是坑。
我爸抱臂,沉悶道:「還不如多買幾套房出租呢,咱們小區也有人是這樣辦的。」
我媽已經被所謂的賺錢商機課給弄煩,附和道:「那就買房,以前村里誰家賺錢不是買樓又買地,買!」
于是,不善做生意的爸媽作了這輩子最明智的決定。
在房產還沒有限購的時候,我爸在城里好幾個區轉悠,買了好幾處主要地段旁價格適中的房子,稍稍裝修一下,便掛在網上出租。
我家的經濟勉強算有了穩定的進項。
20.
我上了初中之后,成績下滑得厲害。
課堂認真做筆記,課后也拼命學,可是怎麼樣都跟不上城里同學的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