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我爸辛苦忙碌了大半年,到秋天剛要收魚,村里的二叔公眼紅,在池塘里下了藥。
一池子都是白花花的魚肚翻天。
我見了,瞬間好似天塌了。
這件事兒本不容易叫人追查。
二叔公卻喝大酒撒酒瘋,滿村晃悠,嘿嘿笑著對村里人說出了大實話。
我爸找到二叔公對質,二叔公酒醒后直接耍無賴。
「我就是看不慣你有錢!」
「喝醉酒說的話算什麼證據!」
「你有本事就抓我到牢里!」
我爸抱頭蹲在池塘旁,整個人的背影顯得辛酸又凄涼。
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13.
老村支書拄著拐杖上二叔公家,發了好大一通火。
「這些年,村子里的年輕人都走光了。好不容易姜老二回來經營,你為老不尊居然做這種缺德事兒,真不怕遭報應!」
二叔公躲在家里,死活不敢露臉。
斷人財路等同于殺人父母。
老村支書在村里威望極高,多少年都沒這樣動怒了。
之后,村里老人也不愿意讓二叔公靠近自家的地,誰知他會放什麼東西。
全村真正出面安慰我爸的人里,還有一個王二海,他盡管瘋癲,卻分外真誠。
「姜老二是錦鯉,否極泰來,否極泰來……」
可大人們誰也沒在意一個瘋人嘴里的話,只有我記住了他說的,我爸是錦鯉命。
14.
就在我爸媽以為這一年注定虧大本的時候,鄉里干部來了一伙人,對著村里的河道,還有我爸的池塘四處拍照,還有戴白手套的人拿著管子在池塘裝水,來來去去忙活了好幾天。
村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
直到第二個月,鄉里來電話,通知我爸去一趟市委。
我爸才弄明白,村子上游的工廠污染水源,叫央視秘密采訪曝光了,省里市里都下了死命令要徹查。
我爸的魚塘抽檢出了污染物資,那池子的魚死得恰逢其時。
二叔公說了,喝醉酒說的話算什麼證據呀。
那池子的魚必然是受污染死的。
我爸得了整整二十萬的賠償金,抵得上養魚好幾年的收益了。
二叔公聽說了,也不知咋想的,自己跑到鄉派出所,說要告發我爸造假,結果喜提擾亂治安拘留十五日。
15.
我爸得到賠償后,就沒再回過村。
以后是不會再養魚了,辦廠還可以考慮。
原來的國營廠辭退了不少老同事。
我爸出資,其他人出技術或出人脈。
一群叔叔阿姨在我家的客廳商量了兩個月,雖然個個已人到中年,卻依舊斗志昂揚,湊手湊腳地把廠辦起來了。
工廠選址是在縣里一處荒地,鐵皮套著架子一蓋,占地幾千平米。
那時候辦廠地皮很便宜,我爸用前國企員工身份了解到一些政策,成本算是降到了最低。
國營廠幾個干部子弟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我爸辦廠的消息,走了一些關系,今天查消防,明天查衛生,一點不達標就不讓干。
好不容易塞了點安心費,消停幾天了,出來的樣品才送到貨商手里。
對方滿意是滿意了,可就是沒松口合作。
負責銷售的叔叔在酒桌上都快喝麻了,才從貨商嘴里套出話來。
是有人放消息,要整我爸的廠子,讓我們辦不下去。
叔叔阿姨本指望我爸的廠能運作起來,謀碗飯吃,結果卻有人打算把我爸的灶臺給掀了。
我爸手里的資金撐不住了,和叔叔阿姨們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席散的時候,沒有一個不是哭喪著臉。
喝醉了的我爸難過地和我媽說:「我姜老二脾氣倔,從不肯低頭,可廠子到了這一步了,我是不是該低頭了呀,媳婦。」
我媽冷哼了聲:「那群雜碎就不想見到你好,你低頭了,廠子就能活嗎?」
我爸抹了一下眼淚:「對,咱們不能低頭,可接下來……日子要怎麼過啊。」
我媽掏出家里的存折,說:「我在市場租了三個月的檔口,賣菜賣水果,什麼賺錢干什麼。」
我爸看了一下存折里的數字,都不知我媽幾時攢下來的錢,一時迷茫又感動地看向我媽。
我媽故作輕松道:「誰說賺錢就只能靠辦廠啊。」
16.
就這樣,我爸和我媽到菜市場擺攤賣了六年的菜。
六年里,我也從小學考上了市里的重點初中,而我弟弟一直都是學校里免收學費的特招生。
在我爸都以為余生就要和瓜果蔬菜打交道的時候。
一天,我爸忽然接到了建設局的通知。
當初,我爸買下的廠子的那塊地被劃入舊城區改造。
剛開始,我們全家都對賠償無甚感覺,直到我爸看到賠償的單價,再后知后覺回憶起廢廠是有多少平米來著……
最后在一陣激動高呼中,我爸含淚怒收好幾十萬。
六年的碌碌無為,靠著地皮的賠償,我家高興得像是農奴翻身把歌唱。
可在短暫興奮之后,我爸很快冷靜了下來。
他的錦鯉效應雖來了,可到底是等了六年。
六年,足夠讓我那個傲氣不肯低頭的老父親明白許多道理。
這次暴富,我們全家繼續低調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