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最后一次見到小不點,是在江奶奶的葬禮上。
小不點穿著合身的黑色小西裝,稚嫩的臉上染著悲傷。
葬禮結束了,誰來牽他,他都不肯走。
直到江爺爺帶著我走到他的面前,問:「望笙,小可來看你了,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小不點才有了一絲反應,他撲在我的懷里,埋在我的肩上哭,淚水鼻涕打濕了我肩膀的衣服。
我想嫌棄他,可更多的是可憐。
他的奶奶那麼好,卻沒了,我的奶奶還不如沒了。
等我們坐上小轎車回到江家。
小不點才對我說,他要出國了。
我那時候根本不懂出國是什麼概念,只以為他是要出遠門了。
雖然不舍得,可最近發生了許多事情,也叫我明白過來,小不點家里的復雜,讓他不合適繼續留在這座小縣城。
小不點難過地說:「我很想你和我一起走,我只有你一個朋友。」
我搖頭拒絕了他:「可我有爸爸媽媽,還有弟弟。」
小不點更難過了:「我也有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弟弟,可是他們都不喜歡我。因為我阿姨不是我媽媽。」
阿姨應該是那個漂亮阿姨,只是今天她沒有出現。
最后一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也聽不太明白。
我仍很仗義地說:「我喜歡你不就可以了嗎。」
小不點望向我的眼神過于炙熱,好似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
當初,我抄起板磚從小學生手里救下小不點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眼神。
「姜小可,那你會永遠喜歡我嗎?」
我答應了。對我而言,喜歡便是喜歡,喜歡爸媽和喜歡弟弟,都是一樣的喜歡。
可江望笙對這句喜歡的定義,明顯是不一樣的。
11.
江家全家一起搬去了北京,獨獨把小不點送出了國外。
我媽聽聞后,感慨萬千:「才剛要上小學的年紀就送出國了,這孩子夠可憐的。」
我爸見怪不怪:「江老你知道是什麼級別的干部嗎,要不是老了思鄉,咱們一輩子都不可能見著人家。這樣的人家,送孩子出國,除了培養,還為了避禍的。」
我媽詫異道:「避什麼禍?」
我爸就此打住,只說:「這輩子反正不會再見了,咱們知道再多也沒用。」
我媽隱隱猜測多半是什麼豪門秘密,不是幾個小老婆,就是幾個私生子的,問了也無趣。
日子還要過下去,江家也慢慢變成了逢年過節才會提起的存在于故事里的人家。
江爺爺前幾年還會寄些學生文具和報刊來家里,每回我爸都會寫信感謝。
廠里的人得知,我家和江家還有往來,面上對我爸尚算客氣。
可到了我上小學后,我家和江家的交情也就淡了。
我爸的國營廠效益越來越差,工資偶爾還要拖上個把月。
我媽的食堂也解散了,要自己買菜做飯。
幾個廠里的領導子弟,為謀廠里僅剩的利益,設了個倒賣設備的局,想讓我爸也參與。
我爸自然不答應,轉頭還跟廠里揭發了。
廠里裝模作樣給那幾個主犯發了警告處分,而我爸卻莫名其妙給停職了。
老民警到廠里協查案子,勸我爸說,發配到個閑職,莫要和別人硬剛。
我爸看了一眼我和我弟,答應了下來。
從此,我每年被評為先進技術骨干的爸爸,被調去守大門。
12.
保安科這幾年因為廠里效益不好,辭退了好幾個年輕小伙,現在一個科也沒幾個人。
科長和我爸一樣是轉業的退役軍人,和我爸一塊喝點大酒罵大娘。
私下罵罵也不違法,可那幾個人偏偏不讓我爸好過。
選了個周末,臨時檢查,一下子抓住了我爸當班喝酒的錯處。
這一年,我爸工作沒了,廠里的宿舍也被勒令搬出。
在縣里打工的大伯幫忙安排了一間建筑工地旁的農民房,讓我們一家臨時居住。
我爸剛在工地和我大伯扛了幾天水泥,回來就腰酸背痛。
我媽幫他擦紅花油,感嘆道:「都退伍好多年了,哪里還能像年輕小伙子一樣去拼命。」
我爸悶哼:「不拼命,難不成真要給生活憋死。」
大伯看我爸確實干不了體力活,提議干脆回村種地,那也是一條生計。
我爸不答應。
那是個什麼鬼地方?
閨女一出生就差點被溺死。
不提我小學成績不錯,回農村讀書,怕不是十幾歲就給狠心奶奶騙去嫁人。
大伯尋了個折中的辦法,村里有個魚塘荒廢許多年了,拿下來都不算廢本。
我爸回鄉搞養殖,我媽在縣里照顧我和弟弟上學生活。
我爸這下子答應了,回鄉那天打扮得西裝革履,像電視里的企業家般,梳著油光水滑的背頭,整個人顯得氣派又闊綽。
為了在鄉里今后行事方便,在祠堂擺了酒席,請了各位叔伯。
奶奶板著張臉,受了別人的賀喜與恭維,也笑不出來。
王二海還是老樣子,見了我爸,鼓掌吆喝:「姜老二富貴了!」
我爸還特意登門去見了老村支書。
老村支書古道熱腸,幫我爸和鄉里打了招呼,還介紹了好幾個基層干部給我爸認識。
開春之際,魚苗嘩嘩一下池塘,本以為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