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
我輕聲回應。
08
那年我六歲,在路邊水溝里撿到糖糖。
剛下過雨,溝里積了水。
不知誰家的小奶狗偷溜出來,掉下去爬不上來,水淹到脖子,叫喚聲都虛弱了。
我用衣服裹著帶回家,小心翼翼地給它擦拭,又喂了點糖水,小家伙才緩過來。
但媽媽在一年前宮頸癌去世,王阿姨進門不久,剛懷孕三個月。
她說狗身上都是細菌,會影響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允許我養。
是奶奶態度強硬留下了它。
「狗長大了能看家護院,廠子那麼些東西,你不怕被偷,我還心疼我老頭留下的家業呢!」
「我把小東西帶去老宅養,養大了送回來給你們看家,我老婆子做到這份上你要是還不點頭,我倒要看看村里人的唾沫能不能淹死你!」
奶奶還告訴我:
「我知道你缺個伴,養條狗而已,什麼天大的事。你要想狗了就來奶奶家住,但你不能一直住在老宅,否則日子久了,你爸恐怕真會忘了還有你這麼個女兒!」
媽媽孝順奶奶,所以奶奶也疼我。
而王阿姨在媽媽生病的時候就和爸爸勾搭在一起,所以奶奶一直不待見她。
可奶奶慈悲,說叫人去打胎是大罪過,才無奈放已經懷孕的她進門。
后來王阿姨生下妹妹,奶奶也不聞不問。
她說小孩子無辜,對她不疼不愛,就是最大的疼愛。
不知是不是我命里帶煞,對我好的總是會離開我。
九歲那年暑假的一天傍晚,我去老宅找奶奶,見她躺在床上,臉色不太好。
她說白天在地里摔了一跤,頭有些暈,躺躺就好了。
我不放心,要去通知我爸。
卻被她一把拉住。
她塞給我一團硬物,我撥開手帕,是個金手鐲。
「這是奶奶最值錢的東西,是奶奶的嫁妝。原本是一對,當初賣了一只給你爺開修理廠,剩下這只你藏好,將來是你的傍身錢。」
奶奶的語氣和媽媽臨終時很像,我心里涌起強烈的不安。
「我還小,不要奶奶的鐲子,奶奶自己保管,等我長大了再給我!」
奶奶搖搖頭,緊緊抓著我的手,「聽話,藏好!不要讓你爸和王桂芳知道,聽到沒有!」
我強忍著眼淚,把鐲子包好塞進兜里。
然后跑回家叫爸爸帶奶奶去看醫生。
王阿姨滿臉鄙夷,「她不是最喜歡煲草藥嗎?自己搞點藥吃不就得了?費什麼錢?」
我爸平時順著她,但在這種事上沒有聽她的,當天夜里就把奶奶送去了鎮上的衛生院。
第二天他給王阿姨打電話說,要送奶奶去縣城的醫院。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又把奶奶拉了回來。
神情沉重,不發一言。
背奶奶進老宅的路上,我在他身后,陽光從側面打來,很是刺眼,我忍不住掉了一路的眼淚。
安置完奶奶,他拉著我到一旁小聲嘆氣:
「你奶看著硬朗,但一檢查哪哪都是病,已經算不清是哪個病讓她頭暈了。醫生說讓回家歇歇,沒準就好了。
你留在這陪她說說話,我回去收拾東西,這幾天搬過來住。」
那晚,我趴在奶奶身旁,竟然睡得莫名香甜。
第二天早上醒來,奶奶的身體已經沒了溫度。
她走得比我爸預想的,還要早一些。
辦完葬禮,王阿姨借著整理遺物的名義,把老宅翻了個底朝天。
最后滿口怨氣道:「活了幾十年,連點值錢的東西都沒留下,真是白瞎了!」
我爸攬過她的肩安撫:「好了,存折上不是還有兩萬塊錢嗎?等過幾天取出來,給你和小馨置辦點好貨。」
奶奶預判得沒錯,她一走,就沒人能制衡王阿姨了,我爸心里眼里,都只會有她們母女。
我擔心鐲子藏在房間里會被發現,時刻帶身上也不安全,于是只能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把鐲子偷偷埋在后院的那棵大樹底下。
埋完又蓋上枯枝敗葉做掩護。
只有糖糖才知道這個秘密。
起初一直相安無事,但后來王阿姨迷上了風水玄學。
對家里的格局大肆改造。
有天我回到家,發現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而糖糖躺在角落,氣息全無。
王阿姨指揮著人把砍下來的樹挪走,而樹坑里頭空空如也。
鐲子沒了,糖糖也沒了,悲傷過頭,我竟然哭不出來。
但奇怪的是,爸爸和王阿姨誰都沒提起那只鐲子,像是根本沒發現它的存在。
之后兩天是周末,兩天我都用來挖埋糖糖的坑,也趁機細細檢查過那一片泥地,然而都沒有鐲子的蹤跡。
王阿姨罵我是白眼狼,「才弄好的風水,你就埋條死狗進去,真是喪良心的東西。」
我爸難得地為我說了次話:
「行了,姓李的不是說沒事嗎?你跟一小孩計較什麼?」
接二連三失去了家人,我逐漸封閉了自己的心。
這二十年來,只有徐逸遠,占據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但不可替代不意味著不可失去。
09
早上起來,我爸和王阿姨都沒搭理我們,自然也沒準備我和糖糖的早飯。
我隨手下了兩碗素面,糖糖倒吃得歡快。
吃過東西,她讓我扛上鋤頭,然后領著我去到屋后的山坡,邊走邊揚著頭四處嗅嗅,「二十年了,這片山頭倒也沒多少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