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模樣像被雨淋濕的小狗,我莫名地想起了初見的那天。
我承認對他有興趣并且愿意答應他的要求時,他急急地打斷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可此時我一根根地掰開他的手指,心平氣和地說:「江隨,我教過你的。」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江隨明白我在說什麼的,他肯定也記得。
他的眸子一寸寸的灰敗下去,沒有血色的薄唇緊緊地抿著。
因為高燒,他比起前段時間消瘦了不少,寬大的病號服被窗戶邊溜進來的風吹起。
我不再看他。
江隨整個人像是要碎掉了。
10
出醫院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人。
祁司宴。
我想過很多個與他再相遇的場景,卻沒想到會是在醫院。
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就好像一粒石子被投進了一潭死水。我捂著胸口,感到時隔多日的,心臟又開始有力地跳動。
祁司宴從一輛黑色的加長林肯上下來,穿著剪裁得體的銀灰色西裝,襯得肩寬腰細。跟在后面的司機手上捧著一束花,大概是來看望病人的。
他也看見了我,頓住了腳步,然后沖我露出一個令人如沐春風的笑。
我想開口,卻發現喉嚨出乎意料的干澀。
我有很多想問他的話,開口卻是陳述句:「你腿好了。」
他點點頭,笑得溫柔:「臻一,好久不見。」
明明是前言不搭后語的對話,卻讓我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我偏過頭想要憋住眼淚,卻依舊感到一滴溫熱落在了手背。
祁司宴的氣息靠近,他遞過來手帕,聲音清朗:「臻一,怎麼這麼久不見,還是這麼愛哭。」
我哭得更兇了。
突然感覺如芒刺背,背后似乎有一道視線緊緊地盯著,江隨的聲音響起。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從病房里跟著我跑了出來,見我回頭看他,江隨偏過視線,黑沉沉的眸子晦暗不清地盯著祁司宴。
他動了動嘴唇,沖著祁司宴喊了一聲。
「小叔。」
11
我后來聽說那天回去后江隨在病房里大發脾氣,砸了不少東西。
但都與我無關了。
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咖啡杯,對面坐著祁司宴。Ӱƶ
他先開了口,語氣里有歉意:「臻一,你家里的事,我后來才聽說。我去國外不久后,就接受了手術,然后封閉康復訓練一年多。后來得到消息時,已經是你作為投資新秀登上財經板塊的頭條。」
他垂了眼:「我后來想聯系你,卻是空號。」
我與祁司宴分別那年,我十六歲,他十八歲。
他遠赴國外接受治療,我家里出事破產被迫停學。
然后,十二年后我們重逢,我二十八歲,他三十歲。
我深吸一口氣,事到如今,我已經能夠做到坦然地面對當年的回憶:「那個時候……有很多債主,我換了號碼。」
祁司宴沒說話,眼底溢出心疼。
我出神地望著窗外。
馬路上熙熙攘攘,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是那麼有生氣。
除了我,我坐在座位上,像一截垂垂老矣的枯木。
而祁司宴,就是斜里生出的一支新芽。
那個時候我是怎麼挺過來的呢?
父母雙亡,親戚虎視眈眈,太多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
祁司宴雖然提前跟我說了可能會聯系不上他,可是連著三個月,發過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太久了。
于是我放棄繼續等他,搬了家也換了號碼。
我只是想,不能讓爸媽留下來的東西落到那群人手里。
可我大概是沒有真正放棄祁司宴的,畢竟在遇到江隨的時候,我又是那麼輕易地答應了他。
那時的江隨不僅像祁司宴,更像以前的我。
一樣的狼狽與窘迫,一樣的倔強與不服輸。
所以我對自己說,幫眼前這個少年一把吧。
12
我還沒過幾天平靜日子,又被一個電話叫回了海城。
我壓著怒氣:「舅舅召集這麼多人,是要做什麼?」
偌大的會議室里,明明坐滿了或大或小的股東,一個個人精似的事不關己地盯著桌面,耳朵卻高高豎起,只有我的聲音在回蕩。ӱz
蘇源,我的表舅,當年被我媽一手扶持起來,卻在季家出事的時候第一個倒戈想要奪權。
這麼多年來,倒是依舊賊心不死。
蘇源清咳兩聲:「小季呀,你還記得海岸城那個項目吧?那塊地當時是你非要拿的,現在兩年了一直在虧損,遠遠地低于公司其他項目的水平。董事會私底下商量了一下,覺得你對這個項目上的決策失誤負主要責任。」
我冷笑著打斷他:「所以呢?」
蘇源挺挺胸脯,他右手邊的一個男人立馬開口:「我們這邊覺得,雖然您這些年為公司做出了不少貢獻,但是,功過相抵,董事會也不計較這些了。」
「我們一致認為,您還是比較年輕,可能缺乏一些經驗。我們希望能由蘇哥來接替您的位置。」ӳʐ
……
放你媽的屁。ȳƵ
我垂下眼,掩去眼底的不耐與諷刺。
蘇源嘴角肌肉抽動:「臻一,你覺得如何?」
我不想答應蘇源,但是媽媽當年很信任蘇源,她害怕自己和我爸哪天出意外,我被季家的親戚虎視眈眈,所以將遺囑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特意留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