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可拉倒吧,我辛辛苦苦地培養出個大學生,是讓你回家種地的?」
「種地怎麼了?大學生又怎麼了?誰還能不吃地里種出來的東西?你不是常說,往上數三代大家都是農民,分什麼高低貴賤,難不成連你自己也覺得,種地的莊稼人低人一等?」
「我可沒那麼說,誰敢這麼說用糞叉子摟他,國家主席都不敢說這話。」
「就是,瞧不起誰呢,以后我就在家跟你種地,咱家十來畝大棚,我還能幫忙在網上搞搞團購,拓展銷路。」
「閨女,你歇著吧,咱家的菜不愁賣,除了劉嘉易這種散戶,都被農貿批發市場的菜販子給包了。」
「……那,人家來收菜的時候,我幫忙摘。」
「行,你跟你堂嬸她們一起去大棚摘菜吧,爸也給你開工資,一天五十。」
「一天才五十?!」
「看你在家窩腳脖子哭的那樣,五十都給多了,你們現在這幫小閨女,就是沒吃過生活的苦,等你知道錢難掙、屎難吃的時候,就不會在家哭了,這世上還有吃不上飯的人呢,知道不?看新聞了嗎?那些在戰亂的國家,老百姓命都沒了,咱們國家讓你吃好喝好,無災無禍的,你就因為這點事走不出來了,臉也不洗,牙也不刷,邋里邋遢的……」
「……爸你別說了,我對不起黨和人民,我這就去刷牙。」
「順便把臉洗洗,下午去大棚地干活。」
吃了生活的苦,一切都將是浮云。
大棚室外春寒料峭,大棚室內溫暖如夏。
進去就得脫衣服,穿著短袖也能忙活出一頭汗。
我在種滿菠菜和茼蒿的棚里,和堂嬸她們一起采摘、打包。
堂嬸一邊麻利地干活,一邊勸我:「茼蒿現在都十多塊一斤了,小白菜也六七塊,你爸這一冬天,小菜就得賣三四萬,他有錢,而且把錢都給你存起來了,你還擔心個啥,被甩就被甩唄,哭啥?咱這條件,啥樣的找不到。
」
「可是很丟臉啊。」
「丟啥臉?一點也不丟臉,沒聽說嗎?有福之人不進無福之家,咱就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開開心心的,讓他家后悔去。」
「對,是他家沒福氣,找個比他好的,氣死他們。」
我剛進大棚地的時候,其實還有些忐忑,怕看到別人打量的目光。
結果是我想多了,這幫嬸子們,個個熱心腸,挨個兒地勸我,又說要給我介紹對象。
不知哪位老嬸子,還用手機放了一首《最炫民族風》。
大家嘻嘻哈哈,大棚室內,蔬菜長勢喜人,一片片青翠欲滴。
陽光透過棚頂,投射進悶熱的室內,我回頭,看到爸爸站在不遠處,正和堂叔說話,滄桑又粗糙的臉,皺巴巴的。
他頭發白了很多,好像也就是近幾年,老得特別明顯。
可他站在我身后,我便知道,只要他在,就會是我的底氣和靠山。
嬸子們刻意地勸說,逗我開心,想也知道是他提前打招呼了,讓她們多勸勸我。
我眼眶不由得又有些發熱,想起曾經對楚昂爸媽掏心掏肺的自己,自他爸爸患了尿毒癥,我有近兩年的時間都在他家住。
那時候又要上班,又要兼顧他家,回家看我爸的次數實在不多。
即便是回來了,也待不了多久,又要趕回市區。
我真的對不起他,作為子女,竟然兩年后才知道,他得了甲狀腺癌,動過手術。
自虐性地在大棚摘了兩三個小時的菜,我累得胳膊都酸了。
堂嬸讓我去歇一歇。
正值傍晚,大棚地里突然變得很熱鬧,外面很多人在說話。
堂嬸說是市區幾家開飯店的,不想去批發市場的菜販子那里,每天這個時候過來大棚地拉菜。
我想起爸爸說起的趙阿姨家的兒子,劉嘉易。
在他住院頭一天,他抽空去照顧了我爸。
于情于理,我該向他表示感謝的。
劉嘉易這個人,我很早就知道。
我媽還活著的時候,和他媽媽是很好的朋友。
也就是趙阿姨,在我上幼兒園時,她常帶劉嘉易來我家找我媽媽。
我和他大概那時候很要好,一起玩過家家、摔泥巴。
但后來他爸媽離婚了,趙阿姨帶著他去了山東他舅舅家。
而我媽媽,在我小學時去世了。
所以我們也就在我六歲時見過,時隔那麼久,早就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了。
堂嬸說他應該在番茄和黃瓜那棚。
我套上羽絨服,在大棚地轉了個彎,進了他所在的棚。
番茄是一筐筐地采摘好的,有幾人在過秤,說話間,談笑風生。
我記著堂嬸的話,劉嘉易個頭特別高,留著寸頭,胳膊上有紋身。
大棚里大家都穿短袖,很容易就找到他。
只是沒想到,他還挺潮流,耳朵上亮閃閃的耳釘,寸頭貼著頭皮,還染成了黃色。
堂嬸說他長得特別好,五官端正,一臉正氣。
這話我很想反駁,長得確實還行,臉很白,但流里流氣,和一臉正氣實在掛不上鉤。
他蹲下拿出框里一個番茄時,我扯出一臉的笑,走過去拍他的肩:「嗨,劉嘉易。」
猛地回頭,四目相對,他嘴里正叼著一個番茄。
咬得太大口,番茄汁順著他嘴角往下流,還不小心滴在了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