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凈凈的玻璃門,照出母子倆狼狽的身影。
她抬了抬腳,似乎想進來。
最后卻又縮了回去。
媽媽嘆口氣,將桌上剩下的漢堡拿起,走出去塞給了金寶。
「吃吧!」
金寶接過后一陣狼吞虎咽。
小嬸訕訕笑著:「嫂子你現在日子過得挺好,這洋餐廳也吃得起了。」
「不貴,你也吃得起。」媽媽溫和笑了笑,「我跟田建家離婚了,以后不要叫我嫂子了。」
是不貴。
可對于很多鄉下人來說,他們缺的不是這區區十來塊錢,而是挺直腰桿,坦然踏入這窗明幾凈餐廳的勇氣。
小嬸還想攀談,媽媽截斷話題:「我還要去上班,下次有空再聊。」
金寶已經幾口把漢堡都吃完了,嚷嚷著:「媽媽,我還要!」
身后傳來小嬸的訓斥:「你是爛馬桶,吃不夠的嗎?」
「吃吃吃,就知道吃!」
張姨也在縣里工作了。
她跟人合伙開了一個課后輔導機構。
媽媽去里面做了兼職保潔。
每天等學生下課后,花上一個小時把教室打掃一下。
一個月給媽媽一百五十塊。
又掃街又撿垃圾又兼職,媽媽休息時間少得可憐。
可她很開心。
眼睛亮晶晶的。
「我現在一個月零零碎碎加起來,能賺九百多,以前想都不敢想。」
她還是那個節儉的媽媽。
剩菜剩飯從不倒,留著第二天吃。
涼鞋穿爛了,就用火鉗把塑料皮燙燙修一修。
洗衣服的水,永遠都留著沖廁所。
可她又是大方的媽媽。
舍得給我買十幾塊錢一本的輔導書,給我買一箱箱純牛奶,在各季為我添上一身新衣。
我的期中成績,張姨也看到了。
她問我:「各科都很均衡,你以后學文還是學理,想清楚了嗎?」
「我想學理科,比較好就業。」
「我給你一個建議,人的精力有限,如果你決定要學理科,從現在開始,你就重點放在語數外數理化上,政治歷史地理,選擇性放棄……」
把理科的知識點扎牢,高二下期文理分科后,我就能爆發。
但如此也有缺點,前期我的成績一定是中下游,必須得忍受住失落感。
19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
決定按照張姨說的去做。
除了上課以外,我幾乎不在文科課程上花時間。
我只要保證統考能及格就行。
我把重心都放在了理科課程上。
誠如張姨所料,之后的考試,我的排名一直徘徊在中下游。
可我自己偷偷算過。
如果只論理科成績,我能排進班級前十。
但村里的人不這麼想。
隔壁村也有念一中的,每次考試學校都貼紅榜,打聽一下就知道我是什麼成績。
老太婆嘖嘖:
「還以為多厲害呢,就她年級三四百名的成績,二本都考不上吧!」
小嬸笑里藏刀:「甜甜,要不你還是別讀了,別浪費你媽的錢。」
我懟她們:
「多少比金寶聰明點,聽說他讀了一學期學前班,連一到一百都數不清?」
老太婆臉色紅紅又白白:「金寶是大器晚成,你懂個屁。」
我再給她來一刀:
「對了,我爸又給你添一個帶把的孫沒?」
老太婆臉色更難看了:「王寡婦那個臭婆娘,徹底絕經了!」
結婚時,王寡婦還只是有絕經征兆。
如今五個月過去,據說她一次也沒來過。
老太婆二孫夢破裂,越發慣著金寶。
王寡婦可沒我媽那麼好拿捏。
她逼著我爸去做小工,賺的錢全自己把著,一分也不給老太婆。
老太婆七竅生煙,婆媳倆三天兩頭干架。
幾個月不見,老太婆像是老了幾歲。
頭發白了一圈。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爆竹聲聲,我和媽媽受老支書邀請,一起在他家過的年。
十點多回到家,發現爸爸在門口徘徊。
媽媽喝了兩杯啤酒,臉色坨紅。
她穿著我給她挑的酒紅外套,以前胡亂扎的頭發披散下來。
年三十晚上的燈光發黃,在她臉上打出一圈光暈。
爸爸一時有些看呆了。
「大過年的,你們去哪里了?」
媽媽問:「你有事嗎?」
他從兜里摸出二十塊:「甜甜,爸爸給你壓歲錢。」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鮮艷的百元鈔:「不用了,有媽媽給的就夠了。」
大年初一媽媽就回去掃街了。
這天發生了一件大事,她撿到了一個黑色皮包,里面有很多銀行卡、身份證和護照,還有兩萬塊的現金。
兩萬塊在那時是一筆大錢。
媽媽等了一天沒等到失主,就把皮包交到了警察局。
后來失主找上門,千恩萬謝。
錢對他來說是小事,證件丟了一一補辦很麻煩。
媽媽不肯接受感謝費,于是王伯伯就給她提供了一份工作。
20
給他年邁的媽媽當住家保姆。
就負責做飯搞衛生,陪聊天陪去醫院看著王奶奶吃藥。
一個月給兩千。
王伯伯在上海做生意,已經安家。
但王奶奶不習慣去大城市,要待在老家。
他家有一棟樓,我跟媽媽不用再租房,可以住在里面,如此又能節約房租。
兩千塊很多的。
2006 年,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在我們市里工資也拿不到兩千。
王奶奶脾氣古怪。
可媽媽脾氣好,從不偷懶。
買菜的錢是王伯伯另外給的,媽媽連幾毛錢都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