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甜甜,你要懂事點,曉得不?」
我那時真的好想快點長大。
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媽媽。
電話也沒打多久。
那時電話費很貴,媽媽不舍得。
她出來時,眼淚已經擦干,從口袋里摸出早就準備好的五塊錢,堅持塞給了村支書。
那天傍晚,我經過奶奶屋子時,聽到老支書在勸她:「小虞多好的兒媳婦,你也莫做得太過分。」
奶奶不以為意:「她娘家那麼遠,難道還能跑到哪里去?」
「又沒要她的命,你莫管我們家里閑事咯……」
爸爸是在海南當兵時認識的媽媽。
他承諾會好好對媽媽,媽媽才不顧家人反對,遠嫁湖南。
最后卻是這般結果。
農閑時,爸爸會出門賣茶葉。
從各家各戶收了散茶,然后去隔壁不產茶的縣市里賣。
不過次次都是賠本,有一年媽媽賣了兩頭大肥豬給他當本錢。
兩個月后他回來,除了十斤快發霉的茶葉,兜里只掏出了一百塊錢。
媽媽便不再指望他了。
我念初中后,鎮上開了個茶葉廠。
媽媽去堵了廠長五六次,最后進廠當了女工。
茶葉廠就開在我們初中旁邊。
早上媽媽騎著自行車,載著我一起去上學。
中午茶葉廠管飯,媽媽打好菜在學校門口等我。
學校食堂是可以自己帶米過去換飯票的。
我從食堂打好飯,跟媽媽一起坐在大樟樹下分吃她的菜。
那時過日子,都是能省則省。
媽媽總把肉絲挑給我:「你吃,我不愛吃肉。」
茶葉廠清明前到端午最是忙碌,總是要加班到很晚。
那時加班就管一頓晚飯,象征性地一晚上發五塊錢。
有時候弄到十一二點才下班,我在門衛室等得都睡著了。
每每到家后,滿院子都是雞糞,廚房的大鍋里堆滿了沒有洗的碗。
爸爸換下來的臟衣服扔得到處都是。
若是不小心吵醒了爸爸,必然會招來他一頓臭罵。
04
「婆娘,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你看看家里亂成什麼樣了!」
你看看。
這就是男人。
哪怕他躺在家里一分錢都不掙,依然認為家務都是女人的責任。
初中我交了新朋友——胡梅。
她成績好,性格也很開朗。
有段時間,她突然神色郁郁。
我追問之下,她告訴我:「我爸媽離婚了,我勸的。」
「我爸一喝醉就打她,醒了就哭著道歉,反反復復,我媽身上一塊好肉都沒有。」
我當時很震驚。
因為那時在鄉下,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每戶人家都是磕磕碰碰地過一輩子。
是鮮少離婚的。
夕陽西下,逆光的胡梅臉上一片陰影。
「我媽已經走了。」
「那你以后怎麼辦?」
她笑了:「什麼怎麼辦?難道我還能餓死?」
「我趕我媽走的。」她頭低下來,聲音有點發顫,「我盼著她走,不然這樣打下去,她活不下去的。」
干了一年多,媽媽嚴防死守,存了一筆錢。
四千塊。
那天爸爸出去喝酒,媽媽坐在五瓦的白熾燈下,反反復復數了三遍。
「有了這筆錢,我總算可以回去看看你外婆了。」
因是遠嫁,家里又窮。
媽媽已經快十年沒回過娘家了。
昏黃的燈光,照出她眸底的期待。
「下個月回,到時候廠里能請到假,而且荔枝、芒果、菠蘿蜜都熟了……」
「菠蘿蜜你小時候吃過,估計不記得了,那個肉好吃,籽煮熟了就跟紅薯差不多,也好吃……」
「你外婆總說,我再不回去看看她,她就等不到我了。」
說著說著,媽媽的眼就紅了。
那一個月,她情緒激昂,走路帶風。
我從來沒有在她臉上見過這麼多笑。
她買了很多種子,曬了好幾包干貨,難得買了一身新衣,還花錢理了發。
奶奶對此很不滿,成日里罵罵咧咧,指桑罵槐。
「建家,你家碗筷還在不,冒被你堂客搬空噻?」
媽媽假裝聽不見。
很快,到了出發前夜。
媽媽已經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她去床板下摸自己藏起來的錢。
摸著摸著,她的臉色變了。
錢不見了!
我陪著她把床上的褥子稻草板子全掀過來,仔仔細細找了一遍又一遍。
媽媽哭了:「我明明放在這里的,怎麼就不見了?」
「家里進賊了?」
我想到之前爸爸出門時,鼓囊囊的褲子口袋。
拽著媽媽出了門。
經過小嬸家時,聽到奶奶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堂客居然藏了這麼多錢。」
「都準備帶回娘家啊?」
「沒良心的婆娘,喂不熟的白眼狼,白給她吃那麼多年飯!」
我們沖進屋,老太婆手里捏著一沓錢。
那四千塊,我陪媽媽數過無數次,每一張的模樣,我都能清晰地記得。
老太婆將錢往褲兜里一塞,兇巴巴道:「搞麼子?」
「這是田家的錢,你還想帶回虞家?做夢!」
「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05
媽媽上前想去搶,爸爸一把抓住了她胳膊。
她眼眶通紅,渾身發抖:「建家,我票都買好了,也跟媽說好了要回去。」
「這錢你先給我,以后我發的工資都給你行不?」
「你知道我媽身體不好,這些年我也沒給她拿過錢……」
爸爸神色有點松動。
奶奶眼睛一瞪:「誰知道你有沒有偷偷拿過?」
「你嫁到田家,就是田家的人,賺的錢也該給田家。」
「你弟要蓋新房,不然我田家大孫以后住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