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做到如釋重負,情緒還是低落了許多。
劇院空了下來,我和徐楨廷繞過幕布準備離開。
他卻拉住了我。
「聽晚,其實我也會彈一點鋼琴,你想不想聽?」
我生出了幾分興致,點點頭。
徐楨廷和我并肩坐在鋼琴前,他的手白皙修長,指節分明。
拿手術刀的手也可以在琴鍵上靈活跳躍。
是熟悉的曲調——肖邦的那首遺作。
「還記得之前我說,曾經因為一個人,特別喜歡鋼琴嗎?」
他微笑著側過臉問我。
「我第一次聽人彈這首曲子,是在醫院里。」
本市只有一家醫院,在大廳里設了一架鋼琴。
那是當年媽媽得了絕癥后入住的醫院。
我努力檢索腦海中的記憶,徐楨廷卻笑了。
「我小時候怕疼,摔了腿在醫院哭個不停,誰哄也不管用,是一個女孩子彈了這首曲子送給我。
「當時我忘記了哭,她的爸爸媽媽站在不遠處驕傲地鼓掌。
「后來,等我再見到她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在描述和我的前緣。
我嘴角不自覺揚起了一絲笑意。
恍惚中想起了那段時間,記憶里都是白墻和濃郁的消毒水氣味。
媽媽攥住我的手,在最后的時日里,告訴我一定要堅強。
媽媽,我做到了。
我足夠堅強,足夠勇敢,邁過了那道名為挫折的坎。
但此刻,我還并未整理好,重新再去喜歡一個人的心情。
徐楨廷善解人意地明白這一點。
他溫聲告訴我,先前在季迦跟前說追求我的話是認真的。
他讓我不要有心理負擔,也不需要立刻做出回應。
他會給我時間,他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我的選擇。
目前,我只需要把他當成一個可靠的朋友。
我發現,徐楨廷真的有一種魔力。
他能讓兩個人的相處,變得舒適且輕松。
18
回歸樂團只是第一步。
我的下一步,是拿到不久后那場國際大賽的冠軍。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季迦做了一件近乎偏執的事。
季家是娛樂產業起家的,主要業務還是唱片發行。
季迦把自己關了半個月,和最著名的制作團隊,寫了一首歌。
極具特色的旋律,使用了大量的 88 鍵。
短短幾日,成了時下最火爆的新曲。
歌曲名字叫《遲》。
發行的那晚,在季伯父的再三懇求下,我還是去了現場。
記者把話筒遞到他唇邊:「請問,您創作這首曲子為何運用了大量的 88 鍵呢?」
季迦的目光透過人群落在我臉上。
「那是因為,我想和一個人說,讓我們告別過去,重新開始。」
我無動于衷地聽著這段對白。
記者們嗅到了八卦的氣氛,還想追問,季迦已經坐回了鋼琴前。
悠揚的琴聲響起,他比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彈得好太多了。
我閉上了眼睛去聽。
耳邊細小的喧嘩聲又讓我睜開了眼。
那一眼,我就看到季迦的手指已經沾滿了血。
他這個瘋子!他竟然在 88 鍵上安了刀片!
每敲擊一次 88 鍵, 他手上的血口就多了一道。
他在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演奏!
雪白的鍵被血水漸漸染紅,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一曲結束, 鴉雀無聲里,季迦站起身來。
他拿過話筒,站在聚光燈里朝我的方向跪下。
「聽晚,我把手賠給你, 原諒我好嗎?」
季迦是真的瘋了。
我難以置信地面對這一切,潮水般的議論涌過來。
不知是誰把話筒遞到了我嘴邊。
我微微紅了眼圈。
眾人以為是被感動了,但我出口的話卻滿是絕情。
「季迦,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自私。
「有人告訴我, 對于音樂, 耳朵要比心晚一步去感受。
「季迦,愛也是這樣。
「對我來說, 曾經你是結在心里的一塊痂, 破掉之后會流血化膿,但現在,這塊痂已經愈合了。
「不要再做沒有意義的事了,因為你在我心里,什麼都不是。」
季迦滿手都是血, 一字一句把我的話聽完。
他眼睛里的所有光彩一瞬間全部熄滅了。
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他倒了下去,眼淚緩緩從眼角流出。
有工作人員立刻上臺扶他。
我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所有人噤若寒蟬地目睹這一切。
那天之后, 季迦再也沒出現在我眼前。
當晚發生的事在網絡上小規模地發酵了一番, 所有聲音又消失了。
可能是季家出手了,也可能是徐楨廷。
我無暇顧及, 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業。
19
我贏了國際鋼琴比賽那天, 徐楨廷親自給我獻花。
花束還是鈴蘭, 我很喜歡。
奪冠的曲子是從我媽留給我的那本琴譜里挑選的。
我也終于明白為何她要等到合適的時機才讓季伯父交給我。
曲子里的情感,需要閱歷去參悟。
徐楨廷穿著白色西裝,在主辦方邀請的一眾頒獎嘉賓中極為醒目。
白色襯得他更加清俊。
和白色禮服的我站在一起,像極了穿著情侶裝。
我很難不懷疑他是故意的。
已經不下三個人夸我們般配登對了。
高高的領獎臺上, 我和徐楨廷擁抱在一起。
恍惚間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一閃。
我很久沒有再見到季迦和葉笙了。
后者聽說退團后, 家里破產, 已經音訊全無。
前者則是我們心照不宣地回避。
我還是會經常看望季伯父,他把我養大, 算得上是我的另一個父親。
我清楚感受到, 季迦每次都躲在樓上的窗簾后看著我。
像我離開季家那天一樣。
但令人欣慰的是,他終于不再折磨自己來獲取我的原諒了。
剛剛臺下那個閃過的身影,我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他。
但就算是他, 對我而言,也不重要了。
我聽到了徐楨廷心臟跳動的聲音, 他在隱秘地羞怯, 以及, 興奮。
頒獎結束后,我和徐楨廷驅車去了墓園。
懷里的那束鈴蘭被放在了墓前。
這是我第一次帶徐楨廷來看爸媽。
「這是徐楨廷,我很喜歡他。」
我牽起了身邊人的手, 暖玉般溫涼。
他怔了一瞬,轉過臉凝視我,耳根微微紅了。
手上卻反客為主地緊緊將我的手攥進掌心。
一陣微微的清風吹起了鈴蘭的花瓣。
而后掀起我和他的衣角。
像是有人輕輕抱了一下我們。
-完-
此夜逢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