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法庭上大吵大鬧,一會兒罵我媽是喪門星,說她不收拾不打扮,壞了我爸的風水,就該掃地出門;一會兒說我是賠錢貨,憑什麼把我爸賺的錢給我?
我爸本就是過錯方,加上他們的觀念太離譜,再加上那日的法官是女性,書記員也是女性。
打官司的結果不言而喻。
無論是生意,還是房產,亦或是存款,都判給了我媽。
我奶不服,屁股往地上一坐,雙腳一伸,背后一躺,像一條被開水燙過的老母蟲,在地上滾來滾去。
「夭壽啦!法官被人收買了!我老婆子到哪里說理去?」
「我兒辛辛苦苦一輩子,現在一毛錢沒落到,這不是要逼死我們嗎?」
「嗚嗚嗚,不改判的話,我一輩子不起來!賴在這里不走了!」……
法官站定,只多看她兩眼,直接走了。
片刻后,法警把我奶「請」了出去,我奶一路嚎著,說以后每天到法院門口抗議。
我媽和律師正在說話,看我奶的眼神仿佛看大傻子。
「喪門星!你別以為官司贏了,房子就是你的!想要房子,除非從我老太婆尸體上踩過去!」
我媽笑著說不敢。
我奶再次得意起來,在法院門口又大鬧了一陣。
法警再次給她進行普法教育后,她不鬧了,就拉著我爸,鼓著腮幫子,靜坐在大門中央。
「你打算怎麼辦?」律師側頭問我媽。
「當然是幫她一把。」我媽依舊笑著,眼底全是我看不懂的東西,「老人家,不容易。」
8
我奶在法院門口坐了三天。
第四天,有記者前來采訪她,問她有什麼委屈,需不需要報道。
我奶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我們家的事情說了,一口咬定法官收了我媽的黑錢,請記者青天大老爺好好報道,主持公道。
記者采訪完我奶后,緊接著采訪了法官,法警,書記員,又采訪了我媽……
再一天后,當地晚報社會版第二版頭條大篇幅報道了這事兒。
主打就是渣男出軌,小三霸占原配房子,農村重男輕女,以及老太婆不知法,不懂法,無理取鬧……
故事太奇葩,話題性足夠強,網上轉載的人足夠多,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皆一片嘩然,無數人發出靈魂的叩問:
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我奶坐在法院門口,每天都有人指指點點。
「就是她!吃人血饅頭那個!」
「做她家媳婦兒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媳婦不是人,榨干之后,直接扔了!把孫女往死里打!」
「就這還好意思喊冤?啊,呸!」……
我奶遭受了兩天的白眼后,終于找到源頭。
于是,她靜坐的地方,從法院門口,換到了晚報社門口。
報社也不管她,愛坐坐,反正門口報刊欄里有她的尊榮與報道,就當免費活體展覽。
9
那個年代,村主任還不叫村主任,而叫村長。
村長和村支書桌上每天必備的幾樣東西,必定有日報和晚報。
報紙不會每天看,也就偶爾翻翻。
所以,村長和村支書看見報道時,事情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村支書大發雷霆:
「我們村怎麼出了這種敗類?!丟人都丟到城里了!」
「小李,趕緊把劉大花弄回來!給曹耀祖打電話,問他怎麼回事?楊芬跟了他這麼多年,兩個人一起打工,一起開店!現在怎麼鬧成這樣?」
「楊美怎麼回事?沒結婚帶了個孩子,這幾年一直被人指指點點,說她傍了個大款!現在爆出來,敢情不是大款,而是楊芬的老公!」
「這姐姐偷人,偷到妹妹家,他們老楊家的臉,到底還要不要?」
「趕緊的,該教育教育!這種事情,村里絕不能出現第二例!特別是劉大花,一點法律意識都沒有!明天開始,全村進行普法建設!」
「每家出一面臨街的墻,粉刷上『生兒生女都一樣,重男輕女和偷雞摸狗一樣可恥』!」……
在農村,村長村支書還是很有威信的。
劉大花被村支書親自打電話訓了一頓,整個人像霜打的鵪鶉,垂頭喪氣離開報社。
楊美的事在村子里也傳開了,鄉親們用鄙夷的目光看著她的父母,就差指著脊梁骨罵了。
怎麼說呢?
村里重男輕女不假,但你偷人偷到親戚家,還把人家原配趕出門,就是你不對了。
更重要的是,你讓全村丟了臉!
那個年代,人們的集體觀還是很強的。
10
我媽在法院宣判后的第 16 天,
牛仔褲扎著半邊襯衣,帶著七八個光著膀子,手臂上全是鷹啊、虎啊、豹啊五顏六色紋身的彪形大漢,收房子去了。
不光住房,還有賣鋁合金窗戶的鋪面。
住房這邊——
我奶和楊美不開門。
沒關系,漢子們直接把門卸了。
我奶躺在客廳地上打滾。
也沒關系,漢子們抓著她的手腳,像抬豬一樣把她抬下樓,「1、2、3」,丟進垃圾房。
楊美嚇傻了,一只手捏著手機,另一只手把菜刀橫在脖子上,說我們私闖民宅逼她自殺。
她要報警!
我媽和漢子們幾乎同時笑了。
我媽把法院判決書一抖:
「私闖民宅?你搞清楚,房子現在是誰的!」
說話間,她朝漢子們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漢子箭步上前,抱起楊美的兒子沖到陽臺,作勢要把小孩從窗戶往下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