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窮,沒有多余的錢全部重新置辦,你一個人在醫院好好待著,我取了東西就回。」
我點點頭,叫她放心。
那天,我媽去了很久。
也可能時間其實很短,只是我一個人在醫院,感覺漫長。
我怕……
怕她找我奶算賬,怕她一個人打不過幾個人,怕她吃虧,更怕她受傷;
還怕她不要我了……
如果我不打那個小男孩,就不會骨裂,不會花錢,我怕她嫌我多事,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
巨大的不安讓我渾身繃得很緊,我像受驚的鵪鶉,兩只眼睛緊緊盯著病房的門。
如果我是男孩子就好了。
爺爺奶奶就不會嫌棄我,爸爸就不會找其他女人生孩子,媽媽也不會被拋棄……
我們會像電視里唱的那樣,爸爸像太陽照著媽媽,媽媽像綠葉托著紅花,我像種子一樣正在發芽,我們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好在我媽終于回來了,手上拎著兩個編織袋。
編織袋很臟,里面的東西也臟兮兮的。
聽我媽說,東西丟了一些,不過不要緊,能撿回大半已是幸運。
我注意到,我媽的眼睛比先前送我進醫院時更紅。
我猜她在外面哭了一場。
「媽媽,我會乖。」
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媽聽懂了,走到病床邊抱住我。
「會好起來的。」
「我們不會一輩子像喪家之犬!」
那天起,我媽變了。
她不再給我爸打電話,不再歇斯底里,她拿著紙筆,一次次冷靜地計算著我們家的財產。她開始抽煙。
黑暗里,我經常看見她站在病房陽臺上,長發在夜風中起伏,煙火在指間明滅。
寂寞像她手中的煙。
6
那個年月,
在鄉下人看來,離婚是件丟人的事,所謂家丑不可外揚。
誰家要離婚,最好的選擇是悄咪咪的,兩口子悄咪咪把離婚證辦了,除了父母,誰也不知道。
我媽堅持起訴離婚。
要求是男方凈身出戶,女兒撫養權歸女方。
我爸那邊直接炸了,之前十天半個月一個電話沒有,現在一天好幾個電話。
我爸唱紅臉,說什麼一夜夫妻百日恩,叫我媽看在過往情分上,不要鬧得太過分,一切好商量,還說想來看看我們,問我媽現在住在哪兒。
我奶唱白臉,罵我媽不要臉,說我媽生不出兒子,管不住男人,是沒用的人!她問我媽是不是想帶著我爸的財產,去找其他男人?還說家里所有錢都是我爸賺的,說我媽要錢就是賣屁股之類的話……
我媽開啟回懟模式——
「生兒子,生兒子,就知道生兒子!你們曹家有皇位要繼承嗎?」
「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家里窮得響叮當,還想三妻四妾,還非要兒子!我告訴你們,大清國早滅了!」
「國家說了多少年了,生兒生女都一樣,你們是聾子嗎?還有一夫一妻,早寫進憲法了!哎,你們是不是想違法?」
「他曹耀祖所有財產,都是夫妻共同財產!他在楊美身上花的每一分錢,也是夫妻共同財產!」
「曹耀祖是婚姻過錯方,就該承擔懲罰!錢,房子,都是我的!你們要是再來騷擾我,別怪我追回他花在楊美身上的每一分錢!」
我媽在曹家向來卑微。
之前雖也硬氣過一次,可怎麼看都是強撐的。
這次不同,有了法律做靠山,我媽在電話里講得特別有底氣。
我那時小,聽得似懂非懂,只覺我媽閃閃發光。
我奶許是被我媽嚇住了,她沒再打電話,而是找了我大伯爺和大伯婆。
大伯爺和大伯婆就是楊美的父母。
他們一口一個都是親戚,別把事情做得太絕!說我姥和姥爺還在村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言語間隱隱有威脅。
我媽坐在陽臺馬扎子上,抽一口煙,再悠悠然吐出去:
「行啊,叫楊美寫一萬字檢討,詳細講述她怎麼勾引堂妹家的漢子,怎麼生下有婦之夫孩子,怎麼以小三之尊把正房趕出家門……」
「寫好后給我看,我滿意后,再叫她到村廣播室,每天讀十次,連續讀一個月,辦得到的話,曹耀祖花在她身上那部分錢,我就不追回了!」
大伯爺他們不知道還有追回錢財這一說法,在電話那頭失控尖叫——
「什麼?!」
「你還想要曹耀祖花出去的錢?你這麼愛錢,怎麼不去搶?」
「楊美是曹家的有功之臣,曹家所有錢都是美麗的!我們靠本事吃飯,憑什麼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自己沒本事守住男人,還有臉爭家產?我們老楊家怎麼出了你這種敗類?」
我媽呵呵笑:
「是啊,老楊家怎麼出了你們這種敗類?做強盜做三兒還做優越感了!」
「我告訴你們,該我的,我一分也不會讓!你們家女兒和孫子就等著睡橋洞吧!」
7
為了打贏這場官司,我媽專門請了律師,做了萬全準備。
包括這些日子的電話錄音,我爸出軌多年的證據,以及我奶打傷我,把我們趕出家門的證據……
我爸那邊不知是自信過頭還是沒人愿意接他們的案子,他們全程自己上,核心就一點:
全村都這樣,財產就該給兒子,香火比什麼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