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在我知道我是被領養的時候,每當我被打被罵,我都會幻想過我的媽媽來找我。
她會護在我身前,告誡父親母親不許打我罵我。
可是這十三年來,這個角色從未出現,我便不敢再輕易奢望。
我只能盡力做個好孩子,維系那沒有血緣關系的所謂親情。
可媽媽的模樣,還是不由自主地,在我的腦海中變換過千百種。
當學校老師幫我扎辮子,媽媽的模樣就是老師的模樣;當面鋪的老板娘給我煮了一碗面,媽媽的模樣就變成了老板娘的樣子……
可是這千百種模樣突然急劇重疊,匯聚在我面前的這張臉上。
那是一個于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女人。
她就站在我面前,和我說她是我的親生媽媽。
她的手緊緊錮住我的雙肩,帶著無形的壓力。
我突然就很恐懼。
那是一種夢想突然就實現的極大虛幻感。
不真實到,我做出了一個讓我后悔了一輩子的動作。
我推開了她。
她的雙手自我手臂脫落,眼中帶著錯愕和受傷,還有一些細微的、意料之中的嘲諷。
她垂下眼簾,低低地說了句:「他們說得確實沒錯,不在身邊養大的,果然不親。」
我看見她眼底那抹淡淡的悲傷。
我伸手。
可她卻轉身,向前走了一步。
我的手就這樣,僅僅只是擦過她那柔軟的面料。
她毫無所知。
她再次轉身,臉上的溫情就這樣盡數褪去。
而我怯生生的手,也已然收回,不敢再度伸出。
她不再看我。
而我,卻一直在偷偷看著她。
原來,她就是媽媽呀。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老天給我的機會永遠只有一次。
我這來之不易的血脈親情,會因我那一次的推開,而從此變得難以擁有。
2
回到林家的那天,我剛踏進家門,便有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生,踉踉蹌蹌地跑過來,撲倒在我腳下,淚意漣漣道:「姐姐,都是我不好。都怪我生病了,爸爸和哥哥才無法過去接你。」
那個女生鵝蛋臉,雙眸明媚,粉雕玉琢,著實好看。
可我沒想到,就是這個看起來如此無害的女生,會讓我與我的血親,最后走向無法挽回的絕境。
乃至后來,我甚至失去我最珍貴、也是唯一的陪伴。
我還沒來得及說「沒關系」,沒來得及說「我不會介意這些」。
那女生便哭得更傷心了,她道:「我就知道姐姐不會原諒我的。」
這時,從樓上趕下來的爸爸和哥哥,看著這個場景,他們都眉頭微皺。
爸爸意有所指地道:「都是一家人。」
哥哥畢竟年少,說的話就直白多了:「林家可沒有這麼會擺架子的人。」
我感受到了那毫不掩飾的厭惡。
媽媽停完車回來,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扶起地上哭泣的女生,往樓上走去。
爸爸和哥哥就跟在她們身后。
我格格不入得像個外人。
但無論怎麼說,我還是有了一個家。
一個有著血脈親情的家。
「只有血緣關系的親情才會格外無私,無論孩子如何索取,家人都會照單全收。」
這是老天賦予我的機會,我要好好把握住。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很多時候,就算是血緣親情,也脆弱得像一張薄紙。
那個女生,是當年爸爸媽媽在醫院抱錯的孩子。
她叫林瀟萊,是一個千嬌萬寵養大的小公主。
而我,沈辭,從來都是個仰人鼻息、處處賠笑才能艱難茍活的野孩子。
從來都是。
我不知道林瀟萊對我的恨。
我也從不覺得我有什麼值得她恨的。
我的到來,并沒有讓爸爸媽媽和哥哥對她的愛少一分。
他們四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我永遠站在局外,永遠都融不進去。
我甚至一直以為她純粹得像一張白紙。
直到我看見綁匪點頭哈腰叫她「大小姐」,我才知道她平日里笑得燦爛的臉下,究竟掩下了多少澎湃的恨意。
她恍若換了個人,神色有些冷淡到癲狂。
我被綁住了手腳,封住了嘴巴,渾身傷痕累累,像個垃圾一樣被踢在角落。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沈辭,你不該出現的。」
我看著她。
她神色變得倨傲:「那是我的爸爸,我的媽媽,我的哥哥。」
她蹲下身,用兩只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語氣輕蔑:「你以為就憑你,也能從我身邊奪走他們?」
我從未想過要奪走誰。
他們只需在零碎的余光里,分出來給我一點關懷,都足以讓我雀躍欣喜。
我一直都知道,區區一個我,是完全撼動不了林瀟萊在林家的地位。
這也幾乎是林家心照不宣的定律。
可是林瀟萊她不知道。
又或者說,她占有欲太過高漲。
她,太過貪心。
3
入夜那會,我終于找到機會逃了。
我瘋狂地跑。
呼嘯的風聲從我耳邊穿過。
囂張的雨點發狠地砸在我身上。
我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在火辣辣地燒著。
可我不敢回頭。
我也不能回頭。
我還想活著。
我必須活著。
我跑到麻木,跑到肺部發疼,跑到雙腿仿佛不是我自己的。
我終于看見柏油路。
終于看見遠處一輛疾馳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