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債的人逼得他走投無路,他最終的選擇是從當地最高的大樓上面一躍而下。
我們村,的確有很多人打牌,柳龍放寒暑假的時候,也會跟人五塊十塊地賭。他數學好,算牌很精,總是贏。
我帶著柳龍的骨灰盒回去探監。
柳勝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你說這是啥?」
「你兒子的骨灰,你要嗎?不要我就倒下水道了。」我答。
「要要要!你先幫我保管著!」他忙不迭地答,一邊抹掉大顆的眼淚。
「行,那你把這個簽了吧!」我拿出一份文件。
一份「收養關系解除協議」。
「收養……你……你咋知道的?」柳勝利傻了。
「你們不是把我身份證藏起來了嗎?我找身份證的時候,在箱底找到了我的出生證明。」我簡短地答,省略了我看到那張紙之后的抓狂與崩潰。
爸媽一直告訴我,我和弟弟是雙胞胎。但出生證明顯示,我比弟弟晚出生半年。
「柳勝利,你們為什麼要在有了兒子的情況下,還要再抱養一個女兒?」我問出了自己想不通的問題。
「你媽生龍的時候,大出血,子宮沒了。但咱家窮,怕龍以后娶不上媳婦,有個姐妹,能收些彩禮,再不濟也能換親,日子總歸好過些。」柳勝利不敢看我,看著一旁的空氣回答。
我忍不住冷笑起來。
不必再問為什麼我小半歲卻成了姐姐,不必再問一切不公的源頭是什麼。
柳勝利用顫抖的手,簽上了他的名字。
我又去看潘繼梅。
不知為何,她卻比柳勝利早知道柳龍跳樓的消息。
她給我跪了下來:「霞,當初賣你的人,是你的保姆。說你是從城里抱來的,你小時候白白凈凈的,也像個城里孩子——我一眼就喜歡上了。
你去找你的城里爸媽吧,他們應該是有錢人。」
她跪在地上,在「收養關系解除協議」上按了手印,又沖我磕了幾個響頭。
我也去看了韓靜,帶著那個記者。ŷź
我問她:「據我所知,你經手倒賣的 7 個學籍,都是山里考出來的女孩。你也是大山里考出來的,你應該知道山里的女孩想上大學有多不容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韓靜扯了扯嘴角:「正因為我是山里出來的,所以我才知道你們是求助無門的。你運氣好,遇到了一個深愛你的丈夫,愿意信你,幫你。可其他女孩,根本沒有你這個運氣!你知道嗎?」
我看著她:「你也是女人。」
她嗤笑:「所以我更知道自己不容易。我是嫁了一個北京人,可他們全家都看不起我。我一進監獄,他們就逼著我離了婚,兒子他們也帶出國了——還不就是嫌我窮。我只是一個學生處的老師而已,我能怎麼辦?你也別怪我心狠,只有你們這些山里出來的女孩,沒見過世面,才好拿捏!」
……
這期節目播出后,輿論嘩然。
各地開始嚴查學籍作假的事,查出了不少典型案例。
我在幾個熱心人士的贊助下,建立了一個基金會,專門用來幫助從大山里考到北京的女孩——從生活費到介紹家教,再到解決各種困難,條件是接受幫助的女孩在畢業后也將成為基金會的一員,去幫助更多的人。
張偉把他到北京以后掙的錢,捐了一半給基金會。
8
大三那年, 我創辦了自己的公司,用一個國際性比賽的獎金,帶著幾個一腔熱血的同組同學。
因為比賽奪冠,訂單源源不斷。
張偉的豬肉鋪子已經開到了第三十家分店,他也成立了食品公司, 雇了十幾個人打理加盟的事。
張偉的日常變成了早上去公司晃一圈, 然后整天帶娃和曬娃。
是的, 我們在北京買房買車了。
當初的電視臺再次采訪我們,我說出了想尋找自己親生父母的事。
還是那個一心要搞大新聞的記者, 在我研一那年, 幫我找到了他們。
千里之外的一個城市。
我的親生父親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我的親生母親是大學老師——教的正是我所學的專業。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有定數。
在我被偷后,他們沒有再生育。
偷走我的保姆,竟是把我賣到了這麼遠的地方。而這個保姆兼人販子,兩年后在另一個千里之外的地方,死于車禍。
我爸媽一直沒有放棄找我,但找錯了地方。
電視臺搞了個轟轟烈烈的認親節目。
當我看到那個戴著眼鏡,眉眼跟我幾乎一模一樣的中年女人時, 看到她令人心碎的眼神時, 我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親爸親媽帶我去了他們家。
兩百多平的復式房子,最大的那間臥室是我的。
里面裝修得好似公主的宮殿, 一切東西都是夢幻的粉色。
地上堆滿了無數禮物的包裝盒,足有幾百個,統統一塵不染。
我親爸說:「每年你生日, 還有兒童節, 還有……反正過節的時候, 你媽就會給你買一個禮物,說等你回來了拆。」
我親媽倚在門框上, 雙手捂著嘴巴, 眼含熱淚。
我對他們微笑:「我現在就拆。
」
-完-
法海翻起白素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