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細微,又很漫長。
「項聿沉,你怎麼了?」
我不禁擔憂地握緊了他的手,五指深陷時,我得到了對方一個急切熱烈的擁抱。
項聿沉幾乎是呼吸急促地撲進我的懷里。
在世界無聲處,像個求人疼愛的小孩。
「別推開我。」
「我只是需要一點勇氣。」
我拍了拍他的脊背,撫平他身體上的不安,才堅定道:「好。我給你一往無前的勇氣。」
項聿沉在我的擁抱里一點點松懈下來。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耳垂,嗓音低沉說:
「我曾有過一段長達十二年不能完整說話的時期。」
「就在這里,我遇見你之前。」
12
「小沉,你父親的死和你沒有關系,你不要自責。」
這是六歲那年,項聿沉聽過最多的一句話。
家里所有人都告訴他,他父親抵不過他哭泣的請求趕回家,繼而在高架飆車出事墜崖,是難以預料的意外。
一切都不是他的錯,不用他自責。
可家里每每發生爭執,也永遠都會有人提到:
「如果小沉父親還在就好了。」
「要是小沉父親還在的話,這根本不需要你去操心。」
「小沉父親一手創立的商業帝國還如此鼎盛,怎麼能這麼年輕就撒手人寰啊……」
外婆外公、媽媽和朋友、管家傭人。
盡管他們再怎麼掩飾自己或悲痛、或厭惡、或探究的眼神。
項聿沉都能以他小小的身軀和掛滿眼淚、渴求原諒的眼睛,接收到所有從上而下的審判與打量。
才六歲的他,便已不敢向家里任何一個長輩索要擁抱和親吻這種對于其他孩子來說普通又簡單的要求。
小小的孩童,一天比一天沉默、自閉。
在仆人簇擁的家中患上心理疾病,卻是被沒有血緣關系的后爸第一個發現。
項聿沉的后爸不像項聿沉的親生父母,把所有精力心思都放在工作上。
相反,他是一個溫柔又內斂的男人,甘愿為愛入贅項家,也愿意把項聿沉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疼愛。
即使在他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他給項聿沉的愛也總比溫憐卿多一分。
溫憐卿出生時,項家的外婆外公都已退休,項母也將兩家聯姻后鼎盛的商業帝國牢牢握在了手中。
所以這個在萬眾矚目中誕生的孩子,從一開始就得到了比項聿沉更多的注視與陪伴。
也正因為得到的愛太多,其中被分的父親那一份,就格外明顯。
溫憐卿性格活潑頑劣,從小時候起,就總不顧及哥哥在場,大肆和父親吵架。
一面指責父親偏心,一面怪項聿沉表面呆笨,實則狡猾透頂,企圖用裝病、裝啞巴來搶走屬于他的爸爸。
溫憐卿能哭,能罵人,會撒潑。
項聿沉卻只會沉默地站在世界邊緣。
用那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注視著被后爸溫柔抱起、又哄又親,從來就處于項家中心的親弟弟。
項聿沉其實比誰都明白。
年幼喪父,心理異常,眾人淡漠。
后爸那樣溫柔又邊界感極強的人,不是愛他,只是同情他。
13
而溫憐卿對他的厭惡,也一直持續到了成年前的每一個階段。
他在學校惡意中傷項聿沉,跟朋友塑造他狡猾的形象,導致最先認識溫憐卿的言溪月對這個哥哥印象壞到了極點。
言溪月是一個思想大膽、敢說敢做的女生,她為了溫憐卿這個朋友,經常去項家,不停警告項聿沉不許欺負弟弟,要不然給他好看。
項聿沉那時早已經習慣了當啞巴的日子,也不想和一個女孩子計較。
任憑言溪月怎樣言語刻薄,人前人后叫他「小啞巴」,他都毫不在意,甚至無動于衷。
直到言溪月發現了事情真相,她不僅當場潑了溫憐卿一瓶汽水,還同他斷絕了朋友關系。
由此,她成為了項聿沉的朋友和「監護人」。
出于愧疚和補償,初中開始,言溪月就對項聿沉的愛護和照顧到了狂熱的地步。
為他出頭打架,替他婉拒情書。
嘗試教他說一句完整的話,一年四季不缺席地陪他去看心理醫生。
上了高中,晚自習加長,她都要等在項聿沉班門口,等他一起回家,問他今天班上有沒有人欺負他。
項聿沉自閉沉默,但不是沒有心,更何況言溪月是第一個對他這麼好的人。
在言溪月長年累月的「攻勢」下,他把言溪月放進了心里。
青春懵懂時,不只是朋友同學,甚至各家的長輩都說——
他們小時候就常見面,長大了肯定是互相喜歡,才會如此形影不離。
項聿沉對此沉默,言溪月也沒有否認。
直到那年高二,聞瓚轉學來此,一臉冷漠孤傲的模樣讓言溪月心動多年無法自拔。
她不停地追隨聞瓚。
項聿沉就此成了他們二人身后的那一個影子,默默相隨。
許是多年養成的習慣,項聿沉并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勁。
他跟著言溪月不再對他關注過頭、反而恰到好處的腳步。
一路踏過沉默的青春期,來到了熱情似火的夏季。
項聿沉當時怎麼也不會想到,十二年的沉默人生,就像是一場歲月漫長的浩劫,只為了遇見一個讓他自愿敞開心扉的高馬尾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