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得光明正大。
在蘇明顏的計劃里,我本該在這間房里昏睡不醒,任由她潑臟水才對。
再或者,就算我醒了,也該像上一世一樣,為了家族的顏面,忍過一時,不會在人前戳穿她,把姐妹爭斗擺在明面上。
偏偏我收整好了一切,靜坐在這里等著她。
人們不瞎——
此時此刻。
秦宴的房里,床鋪整齊。
我的衣著,亦是一絲不茍。
此處圍聚之人,都出自高門世族,深宅之內的齷齪事,誰沒有見過?
我稍微一提,他們自會想透其中關竅。
我就是要故意說出來,讓這些世族之人明白——
他們都被蘇明顏當成了棋子。
從今以后,他們再也不能相信蘇明顏的一個字。
果然,我淡淡地掃了一圈,人們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之后,臉色都十分難看。
蘇明顏挨了我的耳光,眼中劃過恨意,然而下一秒,便又成了滿面委屈,我見猶憐的模樣。
可惜,不會再有人為她說話了。
人們紛紛告退散去。
周遭變得安靜下來。
蘇明顏紅著眼睛望向了太子:
「殿下……」
她欲語還休。
太子沒有應聲,卻走到了我面前,問我:
「妙妙,手疼不疼?」
蘇明顏震驚地看著太子,死咬著唇。
她肯定是沒想到,太子一向溫潤和煦,對她關照有加,可她這次挨了我的打,哭得這麼狼狽,太子竟全都視而不見。
他只問我手疼不疼。
我與他隔世相望。
太子容玉,才華滿腹,色若春曉,清雅出塵。
他今日身穿一襲絳紫華服,山眉海目繪成了他俊美溫柔的臉。
世人皆說,容玉性情溫潤,將來必成仁君。
上一世,我與他青梅竹馬。
我背負家族榮辱,曾立志要做好他的太子妃,將來還要做好他的皇后。
我想過要與他一起看大好江山,繁華盛世。
可后來,都成了笑話。
誰能想到,這麼溫柔的他,問我打人后手疼不疼的他——
將來竟會殺我胞弟、抄我全家、害我蘇氏滿門呢?
而此刻——
「手心都紅了。」
容玉捧著我的手,輕輕地揉了幾下。
仿若是在心疼我。
說來可笑,我直至現在,都不太明白,他眼里的溫柔為何可以演得這樣真。
容玉指尖微涼,像是山澗初融的雪。
可惜,我要的是能暖我的那一簇火。
我沒有急著抽回手,而是抬眸,下意識地望向了秦宴……
我想知道,他會在意嗎?
5
從始至終,秦宴都靜靜坐在那里,不發一言。
可我卻分辨得出,秦宴的眼神比先前要沉了幾分,隱隱透著一股子偏執的冷意。
秦宴大約是不悅的。
我正想著要不要去跟秦宴告個別。
這時,院門處卻又多了另一個久別而熟悉的身影:
「姐,你沒事吧?怎麼我一到秦家就聽到了一堆烏七八糟的閑話?有人欺負你了?」
來人是我的胞弟,蘇敘。
——還活著的阿敘。
他一邊說,一邊狐疑地瞪了蘇明顏一眼,顯然是已經聽說了之前的事。
蘇明顏咬著唇,有些怕蘇敘,又把無助的目光投向了容玉。
蘇敘見狀,直接冷笑:
「蘇明顏,你看太子干嗎?
「你坑了長姐,太子哥哥難道還要幫你不成?
「太子哥哥一貫都是以我姐為先的,你不知道嗎?」
蘇明顏還在狡辯:
「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
「呵,有沒有算計,你自己心里清楚。」
罵完了蘇明顏,蘇敘又轉頭向容玉綻開一抹燦笑:
「太子哥哥,你最護著姐姐了,我說得對吧?」
容玉揚了揚唇角:
「嗯,阿敘說得沒錯。」
蘇敘聽后笑顏更甚,賣好似的朝我揚了揚下巴。
他穿著一身火焰般的紅衣,發帶飛揚,站在秋風里,散漫不羈,不掩少年之氣。
我看著生命鮮活的弟弟,喉頭有些哽咽:
「阿敘,剩下的等回家再說。」
蘇敘一貫聽我的話,我既開口了,他便抱著劍,乖乖點頭:
「嗯,姐,你還要多久?母親讓我來接你。」
容玉也一如從前般做著戲,溫聲喚我:
「妙妙,今日事多,你也累了,孤派人送你們回府。」
我看著容玉那張狀若溫柔的臉。
回憶起來的,卻是他上輩子為了扳倒宸王,派我弟弟蘇敘去南疆探查證據,又故意設計讓我弟弟孤身一人,葬送在了南疆的毒蟲蛇腹之中……
我真想問問他——
此時此刻,當他親切地喚我弟弟「阿敘」時,可有過半分真心?
6
上一世。
容玉以蘇敘血淋淋的一條命,揭開了宸王與南疆國勾結的帷幕。
容玉自然是贏了的。
他拿著蘇敘用命給他換來的鐵證,在金殿上裝作悲憤怒極,劍指宸王。
他騙了天下人,也騙了我。
其實——
毒蟲毒蛇是他放的。
天羅地網是他設的。
從一開始,他就計劃好了,要拿蘇敘的命,來當他的鋪路石。
可是……
阿敘也與他一起長大。
阿敘從小就跟在他身側,如同信仰一般崇敬著他,叫他太子哥哥。
阿敘刻苦練劍,是為了替他殺敵寇。
阿敘自幼習文,是為了替他治山河。
那是對他忠心不二,將生死都交付于他的阿敘啊。
他難道就用這種手段,來糟踐阿敘的命嗎?
阿敘死訊傳來的那日,我尚且不知真相。
我哭鬧著求容玉,求他把阿敘的尸身接回來,別讓他就這麼孤零零地葬在南疆。